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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覺得這本書最好看的地方,一到三章。

鏡水-也許想起
當紅羅曼史0025

鬼個大冒險遊戲!
聯考在即,k書都來不及了,還玩!
可真的……日子太枯燥又缺乏刺激嘛。
把到一個正妹?對他這個數理資優生來說,簡直易如反掌。
沒搞錯吧?明明他要把的是個身材長相都水準以上的正點妹,
怎麼來的是——眼鏡妹?!
罷罷罷!反正遊戲結束後再找時間告訴她真相就好,一點也不好!
他果真重重傷了她的心。
怎麼補償啊……都過去五年了,他仍然記掛在心裡。
現在的她是個小學老師了。
站崗?找各種借口約她?
看來……似乎都不大管用呢,她似乎不想見他……
報應吧?當年她對他那麼好,而他……
可他是真的愛她,也許在他們一開始接觸時就已經發生了……


  楔子

  「不要在這裡打球!」

  體育老師的一聲斥喝,讓習慣低頭走路的呂欣欣抬起臉來,眼前剛好快速飛過一個白色物體,教她當場嚇了一跳!

  幾名調皮的男學生,才打下課鐘就直接在通道上玩起棒球,對路過的其它同學造成危險,途經的老師出口責罵,男學生們也只是敷衍地虛與委蛇一番,在老師走後又笑鬧蹲站回原處。

  呂欣欣盡量貼著水溝蓋邊緣走,避免自己擋到他們完美的打擊路線。好不容易到達轉角,她趕緊推門進入圖書館。

  涼爽的冷氣迎面吹來,教人感覺一陣舒暢。一樓是普通閱覽室,包括地下室,總共有三百多個座位;她往上走到二樓,借還櫃台的小姐一見她就開口:

  「咦!同學,又是妳。你們老師又要妳來找書了?」

  呂欣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

  「是啊。」

  因為好像有人要借書,小姐就沒再和她多聊,呂欣欣禮貌地向她點點頭示意,便走上三樓。

  鑽入高聳的書架之中,她打開抱在胸前的筆記本,拿出夾在裡面的粉藍色便條紙,仰頭尋找老師請她借閱的書籍。

  由於她是國文小老師,除了收作業、登記分數之外,老師還經常要她幫忙一些小事。像是每次上課前,她都要先替老師準備好需要使用的書本。

  所以,圖書館她來得很熟了,就連小姐都認得她了。

  四周瀏覽了下,詳細的圖書分類讓她可以順利地找到要借的書。對照便條紙,確認沒有錯誤之後,她轉身下樓打算去辦理借書手續,不意在二樓放期刊的角落望見一個身影。

  她不禁停住,呆呆地望著那個大方趴在位子上睡覺的人。

  他……果然又逃課來睡午覺了。

  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她每回在下午來圖書館時,總是會看到有個男同學坐在同樣的座位。起初她也沒特別去注意,只是因為他好像很喜歡那個邊角隱密的空位,幾次下來,她終於發現那裡在相同的時間會坐著相同的一個人。

  雖然他們沒有在圖書館內照過面,但她知道他是誰。

  男生座號十九號的高歲見。她之所以會認識他,除了他們曾是同班同學,下半學期換新座位時他坐在自己旁邊之外,就是國文老師每到段考就拿著他的超級低分考卷捶胸頓足。

  他是一個──國文只考八分,數學卻次次拿一百的奇怪學生。

  呂欣欣莫名地嚥下一口唾液,然後,小心翼翼地移動,用非常遲疑及緩慢的腳步,稍稍地和他拉近一些距離。

  對方閉目休憩的側面她幾乎能畫出來了。她無法形容他長得算不算好看,只是眉毛皺起來的時候會變成很凶的樣子,但是睡著或笑起來的輪廓卻又帶著點小孩子般的純真。他的制服從沒有好好穿過,她甚至曾經不小心從那敞開的領口窺見過他那與自己明顯差異的平坦胸部。

  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想起這種事,她臉一紅,眼睛再不敢亂瞟,視線放在對方那一頭感覺異常柔軟的髮絲上面。

  略帶棕色的髮絲,細緻得彷若綢緞。為什麼男生的頭髮也會這麼細軟?她真想問問他是用哪個牌子的洗髮精,她這個鋼絲頭不知道還有沒有救?

  如果他現在醒來的話,她是不是應該先請教他的名字?然後就可以把自己的名字告訴他,然後他們便稱得上是認識的朋友了……

  她究竟是想知道洗髮精品牌,還是單純地想要跟他攀談?

  「……咦?」不覺對自己心裡的迷惑發出疑問聲,卻意外打擾到了對方的安眠。

  他微微動了動,她吃驚地摀住嘴,立刻轉身走人。

  辦好借書手續後走出圖書館。明明裡面有空調,外頭才是炎熱天氣,但她剛剛卻連掌心都汗濕了。

  忍不住伸手推推臉上的厚重鏡片,那是能讓她平靜下來的習慣動作。順利地掩飾了那一小簇的心慌,深深呼吸之後再抬頭,突然聽到有人大叫:「小心!」

  那一瞬間,她還搞不清楚門口那些人示警的對象是自己還是別人,所以,當白色物體疾速朝她飛來之際,她連下意識的阻擋動作都來不及反應。

  「喂!」

  耳邊聽到有人在叫喚,然後她感覺到自己的左肩被人用力抓住,隨即整個身體被那股力道往後拉去;她極其狼狽地踉蹌了幾步,若不是那人沒放手,她肯定會跌倒。同一時間,一隻男性臂膀從她旁邊伸出,利落地接住那顆可能砸到她臉上的棒球。

  在一切動作停止後,她傻愣愣地定在當場,連眼睛都忘了眨。

  「人家已經長得很古老了,你們還要毀她容啊!」極為低沉的嗓音,用帶著幾分闡述事實的玩笑語氣說著。

  呂欣欣聽了,這才遲鈍地轉過頭,發現在千鈞一髮間救了自己的,竟然是剛剛還在圖書館內睡覺的高歲見。她錯愕地瞪大雙眸,在察覺對方的手還搭在自己肩上時,更是慌得馬上退開。

  見到她猶如遇見洪水猛獸般的閃避反應,高歲見的表情顯得有些莫名其妙和不解。

  她嚇得低下頭,匆忙道:

  「謝、謝謝你!」無法再多看他一眼,她幾乎是狼狽地逃離現場。

  緊抱住懷中的書本,一路衝進教室、回到座位,險些被她擦撞到的同學還表情奇怪地斜瞥她一下,而她像是完全沒察覺到自己的異樣行為已經引起人側目。

  壓抑不住胸腔裡那種已瀕臨界點的震驚情緒,她傾身向前,呼吸不穩地將額頭抵在桌面喘息,小小聲地低喃著:

  「和他……說到話了……」

  她還以為……自己的心臟會爆炸。


  第一章

  「我、我願意和你交往。」

  走廊外正下著大雨。

  望著面前戴著眼鏡、一副書獃樣的女同學,高歲見直想怎麼不乾脆順便劈下一道雷把他給劈死算了。

  即將面臨大學聯考的高三生活,成天深陷唸書考試的地獄之中,也許是從早到晚反覆的各科講義教人幾乎要發瘋,又或者是這種枯燥無比的日子缺乏刺激,所以那天他才會一時興起跟同學玩起可笑的「大冒險」遊戲吧。

  那真是錯誤的開始。

  總之,他輸了。而那些狐群狗黨要求他必須達成的是:三天內把到一個正妹。

  真是超級無聊的冒險。雖然他可以裝死,當作沒這回事,但玩遊戲有玩遊戲的規則,他可不想被噓沒信用。

  反正就是要找一個不賴的女生和自己交往就對了。剛好最近有個頗熟的女同學頻頻向他示好,對方的身材長相都在水準之上,如果要交往的話他也不反對,只是因為升學在即,時間不大對。不過事已至此,那就寫張紙條給她好了。

  不過……看來他那張紙條好像放錯置物櫃了。

  他們學校每間教室前都會有一個給學生放物品的木製櫃子,上面標示個人座號。他明明記得自己把紙條放進了正確的號碼櫃裡面,為什麼來赴約的卻是一個……不知道打哪兒冒出來的陌生眼鏡妹?

  此刻站在他眼前的,是一個和他一樣穿著學校制服的女學生,臉上的鏡片像是會反光似,以致讓人看不見她的雙眼,兩條辮子垂在胸前,純白半統襪,純白帆布鞋,淺藍色的制服燙得直又挺,整齊規矩得讓他聯想到電視劇裡那種民初時候的遙遠年代。

  她胸前的學號說明她也是三年級生,肯定是和自己要給紙條的對象同班吧,置物櫃應該也在同一排,很可能就是隔壁而已。可是……他真的眼睛脫窗到放錯位置嗎?

  高歲見翻找自己殘缺的記憶,左思右想,仍搞不清楚是哪個環節出了差錯。

  就算要解釋,他也不知道要怎麼開口。看著依照紙條上所寫時間出現的這個女生,個性吊兒郎當、又一向覺得事情再嚴重都沒啥大不了的他,竟然難得的有種困窘之感。

  輕咳一聲,他只能見機行事地說道:

  「那個,這位同學,其實呢……」

  豈料,那戴眼鏡的女生竟意外打斷他,兩手拿著那張他從筆記本隨便撕下的留言便條,很用力地道:

  「你寫的信我看過了,我、我願意和你交往。」

  高歲見一下乎愣住,不禁回問道:

  「啊?!」

  戴眼鏡的女生滿臉通紅地說:

  「你上面寫的啊,我……我答應。」

  對方的語氣好認真,捏著紙張的雙手還微微顫抖著,像是鼓足了一輩子的勇氣才能夠站在這裡。

  高歲見停頓好半晌,好不容易回神過來,略微皺眉,按著額頭道:

  「這……咳,同學,妳聽我說,那張紙條呢──」眼角餘光瞥到躲在走廊角落的幾個人,他立時停口。

  ……那些傢伙,敢情是來監視他是如何完成冒險任務的?

  可惡!怎麼能當著他們的面說出自己放錯字條這種白癡到極點的事,他可不想在畢業之前一直被嘲笑。

  雨聲嘩啦嘩啦,吵死了!閉了閉眼,他煩惱得快要發飆,致使本來就不怎麼平易近人的面貌更顯嚴厲。

  反正現在絕對不是解釋的好時機。高歲見衡量目前的情況,很快地做出結論,放下壓住額間青筋的手,對那戴眼鏡的女生道:

  「已經放學很久了,先回家吧。有事情……明天再講。」他注意著後方角落的動靜,刻意壓低音量。

  「好。」戴眼鏡的女生低下頭,隨即想到什麼似,又很快地抬起臉。「你有帶傘嗎?」

  「咦!」他轉眸睇她一眼。該不會……是想和他一起回家吧?「我有帶。」他立刻回答。

  「真的嗎?那就好。」她微微笑了笑,說:「我走了,再見。」好像很不習慣似地揮著手,然後從包包裡拿出折疊傘打開,走入雨霧之中。

  最好別再見。高歲見忍不住在心裡忖道。

  躲在角落看好戲的幾個男同學跳了出來,對他哈哈笑道:

  「我說啊,你的『正妹品味』真的很與眾不同!」

  「對嘛。你說老實話,真的覺得她正嗎?我剛剛發現她的鏡框式樣好像是我媽在戴的那種耶!」

  「你是肖想人家多久了啊?不過,跟你不太配喔。」

  你一言我一語的,什麼都還沒發生就已經被笑,高歲見打死也說不出自己放錯字條、找錯人的事。

  「正不正只要我覺得可以就行了。反正她已經答應要和我交往了,那就表示我過關了。」他聳聳肩。

  「還真是容易!」幾個同學發出不夠盡興的噓聲。

  哪裡容易了?他無端招惹來一個麻煩好不好!高歲見在心裡嚴正反駁。

  只希望那個由於他的失誤而被捲入的眼鏡妹別再出現,這樣他就不必浪費口水去解釋那張紙條其實只是一個無聊的遊戲而已。

  無力地抬頭看向陰沉的天空,他只想著:沒有帶傘的自己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回家?

  ※  ※  ※

  「喲!你怎麼沒和你那個新女朋友一起上學啊?」

  早自修前一刻,剛跨進教室就聽到嘻笑調侃;經過一個週末,本來幾乎要忘記那件事了,沒想到同學一看見他又提起,高歲見可沒有笑鬧的心情。

  「我都已經過關了,可不可以別再講這件事?」將書包往自己位子上一丟,他板起臉坐下。

  「這怎麼行!目標是『把到一個正妹』,你沒有和人家交往的話,只能算達成一半目標而已。」有人站在他桌邊說道。

  「呿!」高歲見不耐煩地皺深眉頭,「你們真無聊。」

  「是你自己說要玩的耶!」

  「我們可沒強迫你哦。」

  「對啊,想不認帳?」

  抗議聲此起彼落。

  高歲見習慣性地揉著額間,不想回應。若不是因為剛好打鐘,不知還要忍受他們多久。

  那個女生叫什麼名字?好像連她的長相都模模糊糊的。對於沒有興趣的人事物,他一向不浪費腦容量去記。

  她為什麼會答應和自己交往?他們又不認識,只憑一張寫著他名字的字條,她為何要接受?雖然他五官端正,但長相其實不是那種會讓女生著迷瘋狂的俊美類型;缺乏溫柔和帶著點輕浮的性格在異性眼裡更是不討好,想想大概只有身高這一項合乎女生的理想。不過,平常會混在一起的,都是些相當開朗主動不怕生的女孩子,那天那個女生,在他腦海裡殘留的印象就只有顫抖地拿著字條的雙手……

  不是他要自我膨脹,說不定那個女生已經暗戀他很久了,還是她對他一見鍾情?又或者,因為找不到對象,只好來者不拒?

  愈想愈無解,高歲見索性趴在桌上睡掉早自修。第一堂是他覺得最無趣的國文課,而且他還發現自己居然忘了帶課本!

  「搞什麼……」他翻著書包,不悅地咕噥。

  他們的國文老師五十來歲,特別喜歡穿類似斗蓬造型的寬鬆上衣,加上鼻子很大,上面還長著一顆小肉瘤,班上同學私底下都叫她老巫婆。老巫婆從高一就一直盯著他,就算現在高三了,他成為數理資優生,還是逃不了。如果被她知道他沒帶課本,肯定會整節課被罰站,而他一點也不想被那樣處罰。

  匆忙起身走出教室,打算向別班同學借課本。腳步停在某班教室門前,他搜尋著要找的同學,在從別人口中得知對方好像逃課還是遲到之時,不意和教室裡一個女生的視線對上。

  那女生在看見他時明顯停頓住,他不禁愣了愣,慢了一拍才想起──

  若不是因為那副掛在鼻樑上的反光眼鏡,他大概不會認出她就是前兩天因他放錯字條而「答應和他交往」的女同學。

  他原本是要找另一個跟自己交情不錯的女孩子借課本,卻忘了眼鏡妹和那女孩子同班。這下可好!望著眼鏡妹猶豫了下,然後朝自己直直走來,他真的有即刻扭頭離開的念頭。

  「請問,你有什麼事嗎?」她在他跟前兩步半的地方站定,低著臉開口問道,

  「不,我是──」想要說明自己並非來找她,但覺得那樣強調反而顯得多餘。「……我忘記帶課本,想過來借。」他只好簡單道。

  「課本?」她歪了一下頭,問:「哪一科?」

  「……國文。」

  她沒有任何遲疑的說:

  「你等一下喔。」接著回到自己座位上,從抽屜裡取出國文課本,然後趨前遞給他。「借你用,拿去吧。」

  高歲見不禁一愣,「我……」

  他正待說什麼,剛好鐘聲響起,眼鏡妹趕緊提醒他:

  「上課了喔。我們兩班教室距離很遠,你快回去吧。」

  「咦!啊,我會還妳,」雖然想要解釋,但思及自己若比老巫婆遲進教室,不知又會被怎樣責罰,於是拿了課本就跑。

  險險地從後門安全上壘,幾乎同時到達的老巫婆還狠狠瞪他一眼。

  不在意地聳了聳肩,他拎著課本落坐。老巫婆在黑板上抄寫著密密麻麻的語詞和批注,他卻支著頤拚命打呵欠。國文老師終於看不下去了,把他叫起來問問題,高歲見連剛剛上了什麼都沒在聽,只能假裝翻著課本,不意發現課文旁邊皆詳細地標明各種重點和概要提示。

  清秀工整的字跡,連預習的部分也做得相當詳盡。

  在老巫婆的拷問下,他迅速找到問題所在,看著課文旁的解說,照念著「原泉混混,不捨晝夜,盈科而後進,放呼四海」是孟子說理喻學應務本的解釋當作回答。沒想到聽到他的解說,向來嚴厲的國文老師竟激動得熱淚盈眶,一副「難雕朽木終成可教儒子」的感動模樣。

  他上國文課從來不曾這樣出鋒頭過,在老師充滿關愛的眼神注視下落座,沒理會前方老師因為必須抒發感動而增加了許多講義和作業,低頭翻閱那本整齊又豐富的國文課本,喃喃道:

  「眼鏡妹真厲害。」

  ※  ※  ※

  待高歲見終於發現自己忘記把課本還給人家,已經是一個星期之後的事了。

  原本他應該要思考怎麼向她解釋便條紙放錯位置的事,但還是感覺難以開口,所以便拖拖拉拉到放學,結果課本就這樣被他帶回家了,而眼鏡妹也沒來找他要,等到望見自己書架上有兩本國文課本時,已經過了快一個星期了。

  難道她不用上國文課嗎?想到這點,高歲見雖覺得麻煩,隔天還是帶著課本找上社會組教室。

  稍微張望了下,沒看到眼鏡妹在教室裡,倒是另一個女孩子向他走來了。

  「歲見!」

  出聲喚他的女孩子叫方雅玟,是高歲見高二時的同班同學,升上高三後她轉念社會組,但仍舊時常去找他,且都是同群朋友一掛的。雖然聯考在即,但她最近開始積極表現出想要和高歲見交往的意願。

  「你來找我啊?」她撒嬌似地挨著他。制服裙的腰際往內折短,進校門時只要放下就可以用來規避教官的查察,裙下是一雙刻意露出的細長白皙雙腿。

  「不是。」高歲見順手捏捏她的臉,看著其它地方,問道:「妳班上不是有一個戴眼鏡的女生嗎?妳看到沒?」

  知道高歲見不是來找她,方雅玟嘟起嘴,道:「什麼戴眼鏡的女生啊?戴眼鏡的人多的是。」

  可是他對眼鏡妹的印象就只是這樣啊。高歲見還想再問,這時坐在窗邊那個身材胖胖、長相圓潤的女同學忽然抬頭對他說:

  「你上次也有來借課本吧?找欣欣的話,她應該在圖書館。」

  星星?高歲見一時以為那是眼鏡妹的外號,並沒有多想,隨口謝過之後就離開了。

  走進圖書館,冷氣空調迎面而來;他想起自己夏天時經常逃課來這裡睡午覺,因為圖書館午休時沒開放,所以他都在下午第一節來報到,最熟悉的地方是二樓角落,安靜隱密又不會有人經過。

  睇著書架與書架間的走道,終於讓他在三樓的某個架層發現一抹嬌小身影,正很努力很努力地踮起腳尖想拿到最上層的書。

  「喂。」

  他出聲一喚,眼鏡妹登時手微鬆,若不是他及時替她接到掉落的書本,她的頭怕是要被砸得腫出個大包。

  「啊……謝、謝謝你。」一見是他,她很明顯地嚇了跳,連忙接過他手上的書本。

  好像每次他一出現都會讓她嚇到。為什麼?實在找不出原因,高歲見只好問:

  「有踩椅妳幹嘛不用?」看她踮腳尖踮得快抽筋,超級危險的。

  「那張椅子有聲音。」她笑得相當嚴肅,小聲地說:「會有很難聽的聲響,踩上去會很吵,我不想吵到來這裡睡覺的人啊。」

  「咦!」高歲見一怔。自修室在一樓和地下室,三樓的踩椅再吵也不會吵到哪裡去,而且,一般而言,在圖書館裡應該是說不想吵到看書的人吧?

  「啊,那個,你特地拿來還我嗎?」她的視線已經放在他手裡的東西上。

  特地?都已經過了那麼久,其實不能說是特地吧。他將書遞給她,說道:「這課本還妳,借了一個星期,不好意思。」

  她笑了笑,收下後愛惜地抱在懷裡,只說:

  「有幫到你就好了。」

  高歲見有點納悶──

  「借那麼久,妳上課不會有困擾嗎?」為什麼不來跟他拿?如果他一直不還,難道她要一直等下去嗎?

  「沒關係啦,我平常上課都有做筆記,而且快期未了,大部分都複習過了,沒有課本也可以聽得懂。」她說。

  「妳的筆記真的很不賴。」沒讓他在課堂上出醜。

  她聞言,低下臉,因為受到稱讚而臉紅,然後又笑了。

  「只是把老師說的話寫下來而已,沒什麼的。」

  把老巫婆說的催眠咒語一字不漏地抄寫到課本裡,還整理得井然有序,那種事他絕對做不到。高歲見睇了她一會兒,忽道:

  「……借我幾分鐘,我有事要跟妳說。」眼下四周沒人,正是解釋誤會的好時機。

  「好……啊。」她頓了下,收起笑意,回答得相當僵硬。而就在高歲見面露疑惑時,她又忙道:「可以先等我辦好借書手續嗎?」

  「可以啊。」原來是還要辦借書手續才猶豫啊。「妳要借什麼書?」他隨口問。

  「幫老師借的,上課要用的參考讀物。」她慢慢走下樓。

  「妳是值日生?」他跟在她後面,分心地察覺到自己時常睡覺的隱密地方,其實站在三樓到二樓之間的樓梯口位置可以看得很清楚。

  「嗯嗯。」她搖搖頭。「我是國文小老師。」

  「國文小老師?難怪妳的國文那麼強。」他望著她腦後綁著兩條辮子的中分線。

  「我沒有很強啊。」她難為情地低下頭,輕聲說:「我只有國文勉強可以,其它科都很差……」

  靈光忽然閃了一下!這時候高歲見已經沒有空閒去計較該下該和她繼續牽扯下去,他下意識地伸手輕拉住她髮辮的尾端,讓她沒能再往前走。

  「妳說妳數理很差?」

  他隨意的舉動讓她回過頭時微微驚跳了下。

  「……嗯。」她瞅著他夾住自己髮梢的修長手指,小小聲地應道,

  他沒注意到她驚詫的目光,只是道:

  「那這樣吧,我教妳數理,妳幫我寫國文作業,成不成?」也不管自己跟人家熟不熟,總之直接說出了交換條件,因為他實在懶得去應付老巫婆那些像山一樣高的講義了,他明明是數理資優生!

  他清楚望見那彷彿會反光的厚重鏡片下,她略帶濕潤感的雙眸,先是睜得大大的,然後,因為笑了,所以才慢慢、慢慢瞇成一條柔和的細線。

  「好啊……我是說,成交。」


  第二章

  總而言之,他跟眼鏡妹的交換條件就是要解決掉老巫婆在第三次段考前的那一堆國文作業。

  抱持著這樣的想法,週末,高歲見來到兩人約定好的快餐店。其實眼鏡妹本來是想約在市立圖書館的,不過他實在很討厭在圖書館裡唸書,聲音稍微大一點就會招來白眼,空氣又不流通,拿來當睡覺的地方還勉勉強強,唸書這種耗費體力腦力的事,當然要找個可以盡情交談又能吃吃喝喝的地方。

  學校附近的快餐店總是一早就有很多人,高歲見到達門口時,稍微張望了下,並沒有發現眼鏡妹就站在自己身旁不遠處。

  「……早安。」微涼的早晨,她穿著一件式樣簡單的長袖襯衫和普通的碎花長裙,猶豫地主動上前道早。

  高歲見聞言回頭,開口道:

  「喔……早。」原來她比自己早到了,大概是她不夠顯眼,若不是她先出聲,他大概不會發現吧。「妳吃過了嗎?」他直接越過她,推開門走進去。

  「啊,我吃過了。」她跟著踏入。

  「那妳先去找位子吧,我還沒吃。」他在櫃台前說道。

  「好。」

  高歲見叫了一套早餐,想了想,又多買了一杯柳橙汁。端著盤子找到她佔的位子,是靠窗的地方,她正望著樓下的車水馬龍,他走了過去。

  「柳橙汁請妳。」將杯子放在她桌前,他在她對面坐下。

  她轉過頭,先是一愣,隨即趕緊掏出自己的小錢包。

  「不不,不用你請,這樣我會不好意思。」她取出硬幣,微微笑道:「謝謝你,但是我們各付各的。」

  高歲見覺得她的舉動不知要算可愛還是不可愛,果汁原本是打算拿來當她幫忙寫作業的小費,她不要就算了。懶得爭執,他無所謂地收下那幾枚硬幣,一邊從背包裡拿出講義,一邊把自己手上的漢堡包裝紙打開,他說:

  「這些對妳來說很簡單吧?妳只要把答案給我抄一抄就好了。」

  「抄……抄一抄?」她略微訝異地望著他。

  「有什麼問題?」他咬一口漢堡咀嚼道。

  「沒有……不、那個……」她低下頭,欲言又止,深呼吸幾次後,很用力地重新抬起臉,加重音調地對他說:「我覺得作業照抄是不好的事情。」

  「啊?!」高歲見差點被嘴裡的果汁嗆到。他突然慶幸他們是在吵雜的快餐店裡,否則一定會引起別人的注目。

  「呃……不好意思,我說得太大聲了。」她沮喪地低聲道歉,當發現他看著自己時,連忙振作了起來,「那個,我跟你說喔,我只答應要幫你而已,抄作業是不好的事情,不可以。」雖然室內有冷氣,她卻緊張得直冒汗。

  她意外的言行令高歲見怔楞,待回過神來,才無趣地應了一句──

  「……是哦?」那現在就可以解散了。

  「可是我還是可以幫你。」她接過他的講義,然後打開自己的包包,取出課本和布製筆袋。

  「喂,妳──」高歲見不懂她是什麼意思,正準備要問,看到她那個脹得鼓鼓的舊筆袋,忽然覺得有些眼熟,好像以前曾經在哪裡見過相似的東西。於是他隨口道:「妳的筆真多。」他就只有基本的藍紅兩支。

  對了,忘了是一年級或二年級的事情,有個坐在他旁邊的同學也習慣帶好多筆,而他老是跟對方拿伸手牌文具。方便最後成習慣,立可白、直尺,甚至面紙,幾乎什麼都是用借的,那個時候,他可以書包空空的就去上學。

  她不明顯地停頓了下,笑笑地輕聲說:

  「還好啦。」然後低頭努力寫著。

  高歲見決定先填飽肚子再說。用餐之間,他發現她已經寫好了兩張講義,他取來一張,瞠目無言好半晌。

  一個一個尚待填空的括號內,只有鉛筆寫上的羅馬數字。

  「等等!妳寫的是什麼?」什麼的密碼啊?

  「是答案所在的課本頁數。」她推推滑落到鼻前的鏡框道。

  「妳寫課本頁數要幹什麼?」

  「讓你去找答案啊。」她回答得理所當然。

  那麼,直接填上答案不是比較省事嗎?!他差點沒吼出這句話。

  既然答案都給他了,幹嘛要多浪費一倍的時間?很想埋怨她無聊的多此一舉,但基於有求於人的是自己,只好暫時忍住氣。

  算了,就當成自己再抄一遍吧。拿出自己的課本,他不大高興地按照那些數字開始尋找空格裡必須填入的正解。

  好不容易弄完一張,她又遞來一張。他按捺住性子,想著反正只要寫完就好。等全部寫完之後,他丟下筆,吐氣喊了聲OVER,抬起頭才發現眼鏡妹好像一直在望著自己,直到四目相交,才笨拙地移開視線。

  周圍坐滿了人,他看看錶,不知不覺間已經過了中午十二點,他和那一掛同學有約要去唱歌。

  「怎麼這麼晚了,我下午還有事。」他站起身說。

  「真的嗎?那你趕快走吧。」她體貼地說。

  「可是……」今天他完全沒教到她。

  「什麼?」她不解地抬頭看他,

  「……沒事。」算了,就這樣吧,反正她也沒幫自己什麼忙,這一趟算是扯平吧。高歲見將講義全部塞進背包裡,順便將餐盤拿起,沒有半句朋友間的招呼,連今天來這裡的目的好像也變得失去了意義,他只說道:「我先走了。」

  「嗯,再見。」她輕聲道別。

  他下意識地抬=頭望了她一眼,她一個人坐在窗邊,小口小口地吸著大概已經變苦的柳橙汁,望著桌面,似乎在低低哼著什麼歌。

  在察覺他停留的視線時,她抬起眼,意外地臉紅起來,然後對他緩緩地揮了揮手,作第二次告別。

  他微挑眉,轉身將餐盤裡的餘物倒入垃圾桶,然後很快地下樓。

  趕到和同學約好的KTV,他玩樂了一個下午。最近開始在電影院打工的朋友送給他兩張免費的電影票,回到家之後整理東西,挖出背包裡那一疊講義,打算夾在課本裡明天才不會忘了帶,看著答案空格旁的鉛筆字,他不意想起眼鏡妹那張好似寫著「乖學生」三個大字的臉。

  星期一有國文課,當他發現向來對國文超級沒轍的自己,因為查找講義答案的過程而記起了一些些重點時,他只能詫訝地瞪著那些清麗的字跡。

  「妳是在教我怎麼唸書嗎?」

  下午第一節下課時間,他再次在圖書館裡找到她,劈頭就這麼問她。

  「咦!」呂欣欣被那聲音嚇了一跳,回身時差點撞到書櫃。

  高歲見反射動作地用自己的手掌當肉墊,才讓她的額頭免於多出一塊瘀青的可能。

  他忍不住閉了閉眼。

  「妳為什麼要這麼緊張?因為我看起來很凶嗎?」常有人說他只要皺起眉頭,表情就會變得很兇惡,一副要找誰算帳或幹架的樣子。

  「不、不……不是的!」額頭一碰到他的手,她立即退後。

  他身上難道有毒不成?

  「我有那麼可怕嗎?」

  「不是!」她略嫌著急地對他說明:「雖然你看起來的確很凶……那個,我是說,其實、你一點也不凶啊!」

  這算是安慰嗎?高歲見望住她。

  「我問妳,妳故意不寫答案而要我自己去查,是希望我能記起來嗎?」

  「我沒有那麼厲害啦。」她微微笑著,說道:「只是,只寫答案給你不好啊,如果你能自己找到的話,或許念起書來會比較有成就感吧。」

  不知道為什麼,高歲見忽然覺得她就是知道他對國文相當沒轍的事,可能是因為他是自然組的,所以容易讓人有那樣的聯想吧。

  他略帶諷刺地說:「那還真是謝謝妳了。」讓從來不念國文的他居然可以對著課本超過三個小時。

  「不客氣。」她真當是他在向她道謝而露出笑意。

  高歲見一怔,真的很想說:妳……有毛病啊?

  「咦!」她疑惑地望著他。

  他也凝視住她,沉默須臾,忽然放低聲音說:「那個……我和妳交往的事,我是指那張字條,其實──」

  「我不會跟別人說的。」她立刻低下頭,打斷他的話。

  「什麼?」高歲見頗感意外地問。

  「我不會跟別人說……字條的事情,我不會說的。」深深吸了口氣,她緩慢地抬起臉,牽起一抹笑,「我不會造成你的困擾,所以,像這樣就好,不必做什麼特別的事,寫作業或講義都行,偶爾見個面之類的……好不好?」

  或許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到最後,她的語氣已經近乎懇求了。

  高歲見心裡充滿困惑。為什麼?為什麼她會這樣?

  難道她真的這麼喜歡他嗎?喜歡到即使不公開也希望能和他交談見面?他們之前並沒有太多的認識啊,只是因為一張字條留言而已……她是真的喜歡他嗎?

  聽到她那麼說,本來想要解釋誤會的高歲見反而說不出任何拒絕的話了。

  ※  ※  ※

  圖書館裡的冷氣似乎愈來愈不涼了,也許是空調出了問題吧。

  雖然已是十二月,但最近幾天氣溫卻突然升高,氣象局說今年是暖冬,賣大衣的可能賺不到什麼錢了。

  穿著一件沒扎進褲腰的制服襯衫,高歲見兩手插在褲袋裡,一疊對折的紙張夾在腋下,邊步上樓梯,邊無聊地看著窗外。走到二樓自己常來睡午覺的位子,已經有人站在那裡。

  那張樸素的臉實在太沒特色了,每次他都是靠著那副式樣老氣的眼鏡才能認出她來。當視線相對,她緩緩露出笑容。

  他點點下巴作為響應,接近她問道:

  「妳真快。」他們約的時間是第五節下課,才剛剛打鐘而已。

  「因為我上一節提早下課了啊。」她微笑答道。

  「喔,是這樣。」他將講義丟在桌上,拉開椅子落坐。她卻仍杵在一旁,沒有坐下的動作。「妳幹嘛站著?坐啊。」他側首問。

  「嗄?」她不知為何發出錯愕的聲音,然後說:「我可以坐這裡嗎?」

  望著她異常期待的神情,他有點不明所以。學校圖書館是公共的地方,當然誰都可以使用。

  「妳不是要來幫我寫作業嗎?除非妳有事要走……」

  「謝謝你!」她很快地對他道謝,一手拉齊裙襬,很慎重地落坐。端正坐定後,她低語道:「我一直都很想坐在這裡看看呢……」

  「為什麼?」聞言,他問道。「這張桌子有什麼特別的?」他總是坐在相同的座位上睡覺,只是因為喜歡隱密和安靜,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她先是明顯一愣,面頰隨即泛紅,笑道:「沒有啊,因為看起來好像很舒服。」

  哪裡舒服了?座椅並沒有比較柔軟啊。他不懂,只說:

  「妳這節真的有空?」他是慣性逃課。

  她笑著點頭。「上個星期老師就已經說了今天要自習。」

  他覺得她真的給人一種模範學生、好孩子的感覺。

  「喏,這是國文老巫……老師出的新作業,這次比上次還要多。」他將講義推到她面前。

  她說希望和自己偶爾見見面,他訝異歸訝異,卻沒有太放在心上,直到發現自己書桌上又堆了成疊的待寫講義,才忽然想起她。或許是帶著試探意味吧,他用寫作業這種超遜理由在掃除時間找上她,可是,她竟真的答應了。

  直到現在,他都還記得昨天她原本拿著垃圾桶、卻在看到他出現時鬆手掉在地上的吃驚表情。

  望著她,她正好輕淺地笑了一下,靦腆對他道:

  「我們的國文老師是同一個吧,她習慣在期末的時候印很多講義喔,會比較辛苦……啊,其實也還好啦,我很樂意幫你的。」她說錯話似地補充,然後又很正經地道:「不過,這次也一樣,我只幫你找答案喔。」

  那無所謂,反正不管怎樣,都要比自己埋頭苦思找答案輕鬆多了。高歲見睇了眼她,忍不住想:為什麼她要為他做這種事?他們都是即將在下學期面臨聯考的高三生,像他們班,每回考試的排名都相當激烈,現在就連要借個解答都很難,就算他和她不同類組、沒有利害關係,她自己也是要唸書的,為何還要為他花費時間寫作業?

  如果是熟識朋友還有話說,但是,三個星期之前,他根本不認識她。

  支頤看著她將課本和筆記放在桌面,連同上次,自己已經欠她兩回人情了。於是他開口道:「妳數理哪裡不會?我現在有空教妳。」

  她眨眨眼,道:「不用了啦,」

  「為什麼不用?妳幫了我,我還沒幫妳,這樣怎麼算成交?」他說到做到的。

  「其實……」她露出羞澀的笑意,慚愧地說:「我很笨……所以、所以你一定教不會的,我不想浪費你的時間。」

  「沒試試看怎麼知道。我那麼討厭國文,妳上回也讓我記得一些重點了。」雖然現在又全忘光了。

  「真的不用啦。」她用雙手握住自己飽滿的筆袋,還是婉拒。「你是數理資優生,我的程度很差,不敢給你看到……」

  她怎麼知道他是數理資優生?他有講過嗎?或許曾說過吧,只是忘了而已。

  「那,在妳眼裡,我這個要求妳幫忙寫作業的人,國文程度也是很可笑嘍?」他挑眉道。不是諷刺她,只是有些看不慣她那種退縮的樣子。

  她緊張地連忙說道:「怎麼會呢?能成為數理資優生就代表很優秀,我真的覺得你很厲害啊。」

  她的態度好誠懇。突然被這麼用力地稱讚,高歲見反而不知該怎麼回答了。

  「……反過來說,我好的部分也只有那幾科。」不是他謙虛,而是闡述事實,造作或客套那種事他做不出來。「我對數理很有興趣,所以才念得比較好。像國文那樣的科目我就覺得無聊,無趣又不重要的事情,我通常都不會浪費腦容量去記。」

  她怔愣,半晌,緩緩地低下頭。

  「啊……是這樣子啊。」她輕瞇著眼,笑容淡淡的,似乎帶著點自言自語般地道:「那真是……沒辦法的事呢。」

  不曉得是不是他的錯覺,他覺得她的語氣有一絲落寞。

  「什麼沒辦法?」他問。

  「沒有啦,」她搖搖手,振作起精神道:「那我要什麼時候拿給你呢?只要你有空就行,我不要緊。」

  言語之中,可以感覺到她處處為他著想:心裡實在有一團無法解開的疑惑,高歲見半開玩笑道:「妳不要我教妳,卻這麼好心的幫我……是不是妳對我有什麼別的要求?」

  她忽然睜大一雙細細的眼眸,十分驚奇道:「我可以對你有所要求嗎?」

  「咦!」他倒是意外她的反應會這麼明顯。果真沒錯!天底下哪會有什麼不求回報的人。「妳是想要禮物什麼的──」

  「我可以摸你的頭髮嗎?」她積極傾身,充滿期待似地看著他,神情無比認真。

  她急促靠近的舉動讓他一愣,不禁回問道:「什麼?」

  她像是發現了自己太過突兀的舉動,趕緊坐正,做錯事般地低頭,臉紅道:

  「想要摸你的頭髮很奇怪對不對?提出這種無理要求真的很沒禮貌,你果然會覺得討厭,對不起……」

  聽著她支支吾吾又沒頭沒腦的說明,高歲見覺得相當莫名其妙,沒轍地看向腕錶,察覺這堂課已經快過一半了,便站起身道:

  「我下一節要小考。」得先回去。

  「啊?喔。」她趕緊拿起自己的東西跟在他身後。

  高歲見往前定了幾步,忽然停住,害她險些一頭撞上去。

  終究,他還是側著頭好奇問道:「妳為什麼會想摸我的頭髮?」

  她扶正略歪了的鏡框,在他的注視下,尷尬地半低頭說道:

  「因為你的頭髮看起來好細好軟,柔柔的,像我家隔壁的小朋友那樣,很好摸的樣子……跟我的很不一樣……」下意識地摸著辮子的髮尾。

  她愈說愈小聲,到最後,根本什麼都聽不見了。所以他打斷道:「妳是真的想摸?」

  「我知道是不可以的,對不起。」

  雖然不是被直接拒絕,她仍順著話尾道歉,那種失望又沮喪的模樣,反倒教他妥協了。

  只是摸一下頭髮而已,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她之前還借他課本,算來他總共欠她三次……

  「也沒有不可以……」他並不介意這種接觸。

  「真的嗎?!」

  因著他這一句回話,她的表情霎時變得期待又歡欣。

  瞅著她,他很自然的說出自己的感想:

  「妳是那種想到什麼就會毫無保留表露在臉上的人吧。」

  「是嗎?」她訝然按著自己的面頰。

  他輕咳一聲,結束自己的觀察,然後摸著下顎,衡量過彼此的身高後,微傾身向前,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但她卻沒有立即會意,只是愣望住他,令得他反而不好意思起來。

  「妳還不快點!」他低聲催促,瞬間又有些後悔。

  「咦……啊!」她怔愣半晌,恍然醒悟過來。「真的可以嗎?」她小心翼翼地確認。

  「不要就算了。」他無所謂。

  「啊,等等!」像是怕他真的反悔,她急忙出聲,滿臉通紅地朝他伸出手。「我要摸了喔。」有禮地輕聲告知,她微顫的指尖滑過他的髮梢。

  她很快地收回手,握拳放在胸口處。

  「你的頭髮,真的很柔軟呢。」比想像中還……她低語道,露出滿足又羞怯的微笑。「謝謝你。」她說。

  看著她珍惜寶貝似地用另一隻手蓋住拂過他頭髮的手,高歲見站直身,取笑道:「妳該不會回家後就不洗手了吧?」

  聞言,她忽地一臉錯愕,一副完全被說中的驚訝神色。

  「為什麼你會知道?」她哭喪著臉問道。

  高歲見一愣,和她對瞪幾秒,然後,終於忍不住噗哧笑出聲。

  ──什麼啊,這傢伙根本是怪胎,而且超級怪!

  「你怎麼了?」睇著他笑彎了腰,她還完全在狀況外,只能在一旁手足無措地問。

  「妳……的個性是屬於爆發型的吧?」他下了結論,

  「咦?」她一頭霧水。

  「就是說妳表面上悶悶的,但在某些時候會突然爆發,」好幾次都是這樣呢。

  她聽了之後,傻住!隨即垮下臉,語氣很灰暗地道:

  「雖然不大明了你話裡的意思,不過,爆發,是火山噴岩漿的那種爆發嗎?你一定不是在稱讚吧……」

  他又捧著肚子笑了,這回笑出了眼淚來,好不容易才能夠順氣。總覺得徹底被她娛樂到了。瞅住她不安的臉龐,高歲見抬起大掌,順勢摸上她的頭,有趣道:

  「那,妳滿足了?」

  撫頭的動作讓她倏地仰頭注視他。

  望見她迷惘的眼神,高歲見一怔,極不自在地移開手。

  她眨眼,隨即轉為正經八百,回答他道:

  「嗯,很滿足。謝謝你!」

  望著她用力點頭道謝,高歲見強烈地感覺到她和向來不拘小節的自己完全不同,是個性格非常認真的人。至少,他不會把剛才的行為看成什麼親密的舉措。倘若是他傾慕某個人,絕對不會只期望能碰碰她的頭髮而已。

  睇她一眼,他用手指耙了下被她撫過的劉海,道:

  「我走了。」轉身準備下樓。

  「啊,請問,」她沒有跟上他加快的腳步,僅是站在樓梯口處。「我們還沒講好,我要什麼時候把作業拿給你呢?」

  他不是很在意地道:

  「星期五國文課之前都可以,看妳什麼時候寫完。」只要讓他順利交出作業就行了。

  「那,明天放學在這裡好嗎?」

  那麼多講義,她要趕著明天給他?

  「沒意見。」雖然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但還是如此說道。

  「好。再見。」她笑說,然後目送他離去。

  怪女生。他沒有回頭,只是揮揮手,唇邊不覺帶著輕鬆愜意的微笑。

  ※  ※  ※

  「導師在找你。」

  因為早上遲到而錯過周會,第二節才跨進教室,班長劈頭就對他丟下這麼一句話。

  「找我?」他重複對方的話。

  「他請你放學之前到辦公室找他,」品學兼優的班長只負責傳達,說完之後就走開了。

  怎麼連班導也開始盯上他了?被老師叫去絕對不會有什麼好事。高歲見撇撇嘴,坐進自己的座位,前面的同學立刻回過頭來。

  「喂,今天雅玟生日,她找我們去唱歌,要來喔。」

  「又唱歌?」高歲見將書包掛在桌邊,不是很感興趣地道:「你們就沒別的娛樂了嗎?」

  「沒辦法啊,明天還要上學,又不能去遠的地方玩。總之你要來啦,不然雅玟一定會生氣。她最近已經在抱怨你很久沒找她了。」

  「我怎麼不知道?」高歲見啼笑皆非地應道。

  「廢話!因為她只會找我們出氣,你當然沒感覺。反正你絕對要來啦。」同學再一次強調。

  上課鐘響,兩人也就沒再講下去。

  大概是物極必反,最近他對唸書的確感到相當厭煩。昨晚抽空打個電動,沒想到一玩就玩到快天亮,因此而睡過頭。

  班導要找他,他不想理,那……乾脆和大家一起去玩好了。

  決定好今日行程,他趴在桌上開始補眠。他向來只有在感興趣的課堂才會稍微聽講;因為他的數理成績是學年前三,是學校重點關注的考生,情況比較特殊,所以老師多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容忍他。

  放學時間一到,為免班導來逮他,他書包一背,就跟著同學開溜了。

  一夥人毫不迴避地穿著制服進到KTV包廂,高歲見因為肚子餓,所以先去拿東西吃,再回來時,看見同學像是害怕浪費時間似,已經飛快地點滿了三頁的歌。他坐在沙發上吃晚餐,其間和大家笑鬧幾句。大概唱了兩個多小時後,今日壽星才姍姍來遲。

  「喲!你們也不等我就自己先唱了。」方雅玟一身俏麗清涼的便裝,旁邊還有兩位女性友人,顯然都特別打扮過後才來的。

  「不好意思啦,雅玟。」男同學呵呵笑著,重點放在另兩個女生身上。「妳們好啊。」兩組人馬熱絡了起來,簡直像變相聯誼。

  特別帶人來的方雅玟很是上道地隨他們去,她自己則坐到高歲見身旁。

  「歲見,我還以為你不來呢。」她道。

  「為什麼?」他失笑反問。應該說她已經放話要他來才對吧。

  「因為你最近對我很冷淡啊。」她自然地勾住他的手臂。

  「我沒有準備禮物,不過有跟他們合買蛋糕。」他並未抽回手,只是讓她靠著。因為他們彼此已經習慣這些動作。

  「我是說……你最近都沒來找我啦!」她噘起美好的嘴唇。

  「我沒去找妳,妳可以來我班上啊。而且大家也都在。」他道。

  「大家也都在又怎樣?你不在就沒意思了,你不能在我背後亂來喔!」她正經地伸手戳向他的胸。

  高歲見覺得自己有點無法進入狀況了。他們的感情的確很好,而且他也真的曾想過要和方雅玟交往,不過他們可沒有講過要正式交往。不是他喜歡搞曖昧或故意,只是,她的態度也許才是他們不能跨出那一步的原因吧。

  在尚未徵得他同意之前,就以他「女朋友」的身份自居,這……怎麼看都覺得順序顛倒了。

  方雅玟聰明而且自信,和他其實是兩個非常相似的個體,所以他們很合得來。然而,或許就是因為她太有自信了,強勢的作風教人很難應對。或許在別人眼中,他自己也是這副德行吧。

  仔細想想,他還真想笑哩。「兩個自己」在交往,當然可以很契合,但若換個角度看,衝突也絕對難以避免……當初玩大冒險時,對像原本是她,但那張字條並沒有送到她手上,或許是天意吧。

  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什麼事,高歲見「嗯」了一聲,坐正身體。

  旁邊的幾人剛好在聊天──

  「……最近考試真多,超累的。雖然要考大學,但也要找時間玩啊。」

  「對啊,人生又不是只有上大學這一件事而已。」

  「我們班才扯呢!國文老師每個星期都要出一堆作業……歲見?」

  因為高歲見極其突兀地站起身來,大家不禁都往他的方向看去。

  「你幹嘛啊,歲見?」方雅玟拉著他的袖子。

  「幾點了……現在幾點?」高歲見轉頭,嚴肅問道。

  「快八點半……歲見!」手裡的袖子瞬間被抽離,方雅玟氣得喊道。

  高歲見拿起背包,掏出幾張百元鈔放在桌上,隨即往門外走,頭也不回地道。

  「我有事,先走。」他迅速下樓,發現外面不知何時變得陰雨綿綿,他一愣,停站在騎樓旁。

  他把和眼鏡妹的約定忘了。原本他應該在放學後到圖書館向她拿她幫他寫的作業才對。

  學校五點放學,現在已經八點多了,她應該不會還在那裡吧?靜下心稍微思考之後,高歲見便不再那麼匆忙,反倒覺得自己應該回包廂裡繼續跟同學歡唱慶生。

  但是……那傢伙是個很認真的人吧?如果她一直在等他……那怎麼辦?雖然說最後等不到人她一定會走,但她會等到幾點才走?

  就是有那麼一點不放心,他皺著眉,最後還是跑向公車站。

  幾分鐘後,他坐上車。冷氣吹拂,略帶濕意,讓他的皮膚起了一點一點的疙瘩,感覺更加冰冷。過了幾站,他回到學校,冒雨朝圖書館跑去。二、三樓已經關閉的圖書館,遠遠看去是一片漆黑,只有一樓閱覽室還有些許亮光,不過因為也過了使用時間,兩扇門是合上的,只留櫃台上的燈給裡面還在整理的小姐,

  跑到屋簷下,他氣喘吁吁地觀望四周,喃道:「走了吧……」

  有哪個傻瓜會在這種爛天氣等那麼久?除非是腦筋不正常了。才這麼想著,耳裡隱約聽到附近有什麼聲音,不覺凝神細聽,像是有人在小聲地哼著歌……

  順著音律的方向走過去,在大門右側的花圃、靠牆的地方,開著一朵粉色傘花。

  「……當我看著你的眼睛,我等的是奇跡……」

  他要找的人此刻正側身靠牆站在那裡,雨傘輕擱肩頭,穿著單薄的制服衣裙,低頭低低地吟唱。那是一首他不曾聽過的歌。

  高歲見在原地怔住好半晌,不可置信地開口問道:「妳……妳在做什麼?」

  「嗄?」聞聲,她回過頭來,望見是他,她一呆,愕然道:「你來啦?下雨呢,你又沒帶傘了。呃……你剛剛沒有……聽到我唱歌吧?」她臉紅地走近他,然後伸長手,用粉色雨傘遮住自己和他。

  因為傘不夠大,所以只能勉強遮到兩人頭部而已。她的指節已經染上蒼白,是由於天氣寒冷的緣故吧。

  「什麼我來了……妳站在這裡做什麼?」他忍不住提高音調。

  「咦!」她困惑地歪了歪頭,解釋道:「原本我站在大門那邊,不過因為裡面的小姐一直看著我,我覺得很不好意思,所以才站過來這裡。」

  「我不是在跟妳說那個!」他莫名地覺得荒謬又生怒。「現在幾點了,難道妳一直在等我嗎?」她頭腦有問題啊?!

  「……我們約好了。」她望住他說。

  聞言,一股怒氣讓他飆了出來。

  「我今天和朋友去唱歌,根本把和妳約好的事忘得一乾二淨!」如果他沒有回學校一趟,她打算等到什麼時候?「我過這麼久都沒來,妳難道不會猜想我是不記得了或爽約,不會自己先走嗎!」

  她只是仰頭看著他。

  「有啊,我也有想過可能你有事或不會來了。可是,雖然你說忘得一乾二淨,最後你還是來了啊。幸好我沒有走開,不是嗎?」她單純地說,又輕輕地笑了一下。

  他望著她,心臟不曉得是因為奔跑或惱怒而激烈跳動著。

  「妳都不會生氣的嗎?!」

  「我當然會啊。」她睜眼望住他,一副你在說什麼傻話的表情。「在等你的時候,我一直想,等你來時我一定要你道歉。不過,後來我又覺得,你來時看到我在等你,一定會感到愧疚吧,而且時間愈晚你就會愈愧疚,或許我是為了讓你內疚才等在這裡的喔。」她打趣似地說。

  高歲見瞪著她,久久無法接話。

  他的視線彷彿令她相當不安。她迴避,仰望雨夜,說道:

  「早上天氣明明很好的。這個給你用。」從放著參考書的手提包裡取出另一支藍色的折疊傘,然後遞給他。她不覺輕聲地自言自語起來:「……以前,我認識一個總是什麼都不帶的人,我的東西都要準備兩份,不然就沒辦法借給那個人了……你知道嗎?我不帶傘的時候都會下雨喔,好幾次都是這樣,我好生氣,所以我現在天天把雨傘放在袋子裡,以防萬一。」語畢,她緩緩地露=出笑意。

  髮間滴下水珠沾濕他的睫,他卻眼也不眨。

  終於,他想出一句可以對她說的話:

  「妳真是個笨蛋。」

  從頭到尾,她都只是溫和地笑著而已。


  第三章

  「不對,這裡要用這個公式,先導出,然後才能代入。另外這一題,妳的三角不等式解錯了……」

  「咦、咦?」

  星期六的上午,從來不在圖書館唸書的高歲見,在地下一樓的閱覽室角落位置,一手撐著脖子,一手用筆拚命戳著紙講解。

  「還咦!這是最基本的東西,妳到底怎麼上課的?」他瞅她。

  「對不起……」被指責的人連頭都抬不起來。

  雖然曾聽眼鏡妹說自己數理程度很差,但他沒想到落差會這麼大。高歲見忍不住歎息,他閉著眼睛都能寫出來的東西,她卻從頭到尾一臉茫然。

  因為不想欠她人情,所以他強迫她來履行當初的交換條件,反正就只剩下期末前的一個星期,剛好順便複習。或許也可能是他不會教人的關係,不過短短二十分鐘,就見她頭愈垂愈低,他則開始不耐煩了,

  記得以前隔壁鄰居家的小鬼頭還被他教到大哭,母親明明是要他去敦親睦鄰的,結果教完回家反而被罵。看來他真的沒有半分傳道授業解惑的細胞。

  「算了。」他丟下筆,伸個懶腰,很快地決定結束。

  「對不起,那個,我會更認真……」以為他發脾氣,她趕忙盯著題目補救。

  望著她慌張不安的側面半晌,高歲見突然伸出手輕拉她的辮子,在她轉頭過來時順勢拿掉她的眼鏡。

  她嚇了好大一跳!只能停住動作。

  動作簡直像機器人一樣生硬。高歲見覺得有趣地勾唇,將那個式樣老氣的眼鏡拿在手裡把玩,說道:「=為什麼不戴隱形眼鏡?」

  她似是不能理解他的舉動,充滿困惑地道:「因、因為,我的眼睛容易感染,所以不能戴。」

  「鏡框是妳自己選的嗎?」他睇著她看起來總是濕濕的眼睛。

  「是我奶奶送的。」

  「難怪。」完全不符合年輕人的風格。

  「什麼?」她沒聽清楚。

  「妳知不知道,人家說眼鏡戴久了,眼睛會像金魚眼一樣突出來?」他正經八百地直視著她。

  「真的嗎?」她訝異地睜大雙眸,隨即想到什麼似,笨拙地低下頭避開他的視線。

  他把眼鏡還給她,看到她立刻抓著戴上,覺得自己就像個惡劣的小學男生,在惡作劇得逞後愉快地揚起唇瓣露出滿意的笑。而在發現自己這般幼稚的行為後,他怔住,隨即頹喪地低下頭。他真的不明白自己為何要那樣捉弄她。

  無意間他望向桌上的黃色筆記本,問:

  「對了,妳最近好像很用功的在寫什麼東西哦?」每回她都比自己早來圖書館,他每次都看到她埋頭專注地寫著那本筆記,等他一接近,她就又收了起來。

  「啊!」她下意識地按住筆記本,卻反而顯得欲蓋彌彰。「沒什麼啦。」

  「嗯……原來是不能給別人看的東西。」他故意用懷疑的語氣道:「這麼神秘,情書嗎?」

  「沒有不能看,真的!」她急急澄清,伯他誤會。「不是情書,只是……只是上課的筆記而已,我最近在整理……真的不是!」

  望見她那樣慌張,他實在無法理解為什麼她連這麼明顯的開玩笑都聽不出來。

  「好好,不是就不是。」他瞅著她一會兒。他上課鮮少動筆,都是向同學借筆記來看。不喜歡的科目就是不喜歡,他根本不會去勉強自己讀。拿手的科目雖然總是考高分,但也沒什麼特別的成就感。無論從哪方面看,她的作法都和他很不一樣。「……妳真是個乖學生,妳沒遲到早退過,也沒做過什麼壞事吧?」

  「……我有啊。」她低頭小聲道。

  「嗯?」他挑眉睇向她。

  「我有做過壞事。」她的雙手在膝上交握著。

  「哦?是什麼?」他不是很認真地問,因為不認為她會有什麼「豐功偉業」。

  她卻低著頭抿唇道:

  「是……很糟糕很過分的壞事。我騙了人,以後……可能會被對方討厭吧。」說完,很落寞地笑了下。

  那看來極失落的笑容讓他有種被什麼東西扎到的奇怪感覺,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要安慰她,於是脫口說道:「誰沒說過謊騙過人,反正到時候再努力補救就好了。」

  她靦腆地笑了。

  「努力……是啊,努力過才不會有遺憾呢。」

  她的眼神和語調都變得相當輕柔,他有一瞬間的迷惑,隨即又聽她用慣常緊張的講話方式道:

  「啊,這並不是什麼大道理,是我從我堂姊那裡學到的。就算會失敗,努力過總比放棄來得好。」

  「那要是努力過後仍是失敗,怎麼辦?」他漫不經心地問。有人認為付出就必須得到相等的回報,因太鑽牛角尖而不甘心的例子更多,至少,他以前就遇過那種考試考輸他,就在背後詛咒他的傢伙。

  她凝視著他一會後,瞇起眼,微笑垂低視線,輕聲道:「那樣的話……我會放棄。因為,我已經努力過了,盡力之後卻還是不行的話,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啊,」

  高歲見不懂她這種態度該算是樂觀還是悲觀。

  氣氛有些尷尬,好像今天聊什麼都不對勁。看看錶,差不多是要中午了,比起討論那些無開緊要的事,他更在意自己的肚子。於是他道:

  「我餓了,吃午餐吧。」

  「呃?」她愣愣。

  「既然沒辦法教妳,那我請妳吃東西,就當是妳幫我寫作業的酬勞。」反正他就是不要欠她。

  「不……不用了。」

  「走。」不管她結巴的拒絕,他拿起她的背包就走。

  「真的不用了……」包包被他拎去,她不得不跟上。

  學校附近沒什麼吃的東西,只有連鎖快餐店。他懶得再找,直接推門進入。因為剛好是尖峰用餐時間,排隊購買的人龍幾乎延伸到門邊。

  他把背包塞還給她,說:「妳先去上面佔位子。」

  「我……」

  「妳不吃,我想吃行了吧?快點,不然沒位子坐。」他催促道,又加一句威脅:「妳再囉嗦我就要生氣了。」

  以為這樣就可以嚇到她,沒料到她卻遲鈍地望著他良久,漸漸笑開臉來。

  「就算你生氣,還是一點都不凶啊。」語畢,馬上抱著東西上二樓。

  那毫無心機的笑顏,讓高歲見愣住了。自己並沒有講什麼動聽的話,也不曾為她做過什麼特別的事,他實在不明白她為何會露出這樣開心的表情,

  「果真是個奇怪的傢伙……」他低喃。幾分鐘後,他看到她空著手跑了回來。「妳要做什麼?」他不解地問。她不是去佔位子了嗎?

  「咦!」她仰頭瞅住他,困惑道:「我們一起排隊啊。」

  高歲見心裡有一點意外,

  「兩個人排又不會比較快,妳不覺得累?」他實在不想聽到她待會兒的抱怨。

  「如果我會累的話,你也會啊。」她理所當然地說道。「而且,你一個人排隊不是很無聊嗎?」

  雖然有她在身邊也不見得有趣,但那體貼的言語還是讓他頓了一下,才道:「……隨便妳。」

  她輕輕一笑,乖乖地站在他身邊。

  高歲見不禁凝睇她溫婉的側臉。比起初初的四眼田雞印象,現在他似乎能夠稍微勾勒出這張本來有些模糊的面貌。

  雖然不是什麼大美女,鏡片也相當厚,但是笑起來瞇成線的眼睛卻很溫柔。

  她有多麼喜歡他的想法,再度無預警地浮現。

  被人戀慕並不是件壞事,當然,遭到拒絕後還死纏爛打的那種偏激型態另當別論。而倘若近日來那些舉措都是她喜歡他的表現,那麼,她的感情可說是相當柔和沉靜的,一點也不會讓他覺得討厭。

  一種莫名的優越感在心底慢慢發酵,宛如冬季難得的暖陽般,令人醺醉。

  由於是假日,沒多久,兩人後面就排了一長串。因為他們所在的位置比較靠近落地窗,因此當陽光射進騎樓,高歲見注意到她全身都罩在陽光下,但她並沒有不耐煩的情緒出現,就算脖子被曬得開始轉紅,也沒有嚷嚷叫說被曬黑了。

  高歲見下意識地以自己的身高替她擋掉陽光,她似乎察覺了,低垂著臉,一徑地微笑。

  二十分鐘後,他們終於買到兩套餐點。

  「這樣不好意思,還是不能讓你出錢。」上樓坐到位子上之後,她還是堅持各付各的。

  高歲見從沒遇過有禮到近乎固執的女生。每次跟女孩子出去,她們都把男方付錢視為理所當然,像這樣堅持付錢的,她是第一個。

  「那下次換妳請我好了,」他沒有收下她的錢,也不跟她爭,僅隨口道:「這次我請,下次妳請,這樣就扯平了。」

  「啊?!」她略微驚訝地瞅住他,然後愣愣地說:「下次啊……」

  「對了。」他忽然想起了什麼,咬著薯條,從口袋裡掏出兩張紙,「免費的電影票,給妳。」剛才付帳的時候他才看到皮夾裡有這玩意兒。是上回同學送他的。

  「這是下次要用的嗎?」她盯著那兩張票問。

  「呃……嗯,也可以。」高歲見其實並不是那個意思,只是打算把票轉送給她而已。不過,就算和她去看電影也無所謂吧,所以一時之間他並沒有否認。

  「真的嗎?」她滿臉高興的表情,珍惜地將電影票收到自己的小錢包裡。「那票的錢……」

  「不必了,那票是人家送我的。我不是說了免費的嗎?」他終於歎氣了。她簡直比他還怕他吃虧。

  「是嗎?那謝謝你!我好開心呢,真的喔。」她綻放溫和的笑意,喜悅中毫無雜質。

  她的期待和他的不在意,彷彿兩條永遠不會交集的並行線;忽然之間,有種像是心虛的感覺如同閃電般竄入高歲見的胸腔。但那也僅只是一剎那間而已。

  ※  ※  ※

  「你真的和二十三班那個四眼書獃交往啦?」

  下課時間,高歲見才剛從販賣機投罐飲料回來,幾個朋友就湊上前起哄。

  「什麼四眼書獃!」他皺眉道。那稱呼不怎麼順耳。

  「別假啦!前幾天我在圖書館看到你和二十三班那書獃女坐在一起。」人證甲開口道。

  「那又怎樣?」高歲見拉開易拉罐。雖然他跟眼鏡妹之間沒什麼,不過他覺得同學實在無聊得教他不想浪費口水解釋。

  「沒怎樣啊,只是沒料到而已,我們也算促成一樁好姻緣呢!」幾個人互相拍肩玩鬧,完全當成笑話看待。

  「這倒是真的。你可要好好感謝我們呢,因為──」某人話說到一半就被同伴頂了一拐子打斷。

  「什麼?」高歲見斜瞥著鬼祟的同學。

  「沒有啊!我們是在說,若非我們提議玩大冒險,你也不會有這種機會。」其餘同學連忙附和。

  聞言,高歲見不覺蹙眉。想來自己真的完全忽略掉這件事了。的確,如果不是因為和同學玩遊戲,他和眼鏡妹應該是沒有機會交談的,錯置字條的誤會、所有幾乎被他遺忘的每個重點,之前他還想著必須坦白解釋,可是現在,他們已經算是熟識到某種程度了,他不會沒常識到把這種事情拿出來對她說。他不討厭她,當然也就沒必要破壞和她之間淡淡的和平友誼。

  「高歲見?高歲見!」

  有人在叫喚他,他抬起頭,就見班導走近自己桌邊。

  「啊啊。」糟糕!

  「總算逮到你了。跟我到辦公室一趟。」班導說完就往教室外面走。

  高歲見放下喝了一半的鋁罐,雙手插進口袋裡,在同學憐憫的目光下離開。

  高歲見被導師叫進辦公室裡討論升學的事。由於他不準備參加聯考,而是報名大學的數理資優甄試,因此必須從現在開始就展開衝刺,況且他又是重點考生,或許是他最近看來有些散漫,導師只得不停地提醒他時間緊迫。升學的壓力以及時間迫在眉捷,讓他無法再像之前用笑鬧的態度來面對。

  甄試只有專門科目會加入計分,如果參加聯考,光是國文一科就會讓他很難看。想想,自己也真的該準備考試了。向來,他不做就不傲,要做就做到最好。

  於是,第三次段考完的整個寒假,他把所有心力都投注在唸書複習上。寒假過後,他通過第一次學科能力測驗,第二階段的指定科目甄試也順利完成,四月中放榜,他已經確定進入第一志願。

  為避免影響其它同學,所以導師並沒有提早公佈;畢業典禮之前,他還是照常上學。

  回到學校,他已經無「試」一身輕,看見同學們仍在拚死拚活,他覺得好累,決定逃課去睡覺;他步向圖書館,在經過閱覽室前,意外發現一抹熟悉的背影,他跟了過去,想要喚住她,卻想不起她的名字,於是直接走到她身後,伸出手輕拉住她的辮子。

  「呃──」她沒有任何準備,身體往後仰。

  「小心!」他忍不住笑著提醒。

  聞聲,她像是嚇了超級一大跳地轉過頭。

  「啊……」她按住自己被放開的髮辮,傻愣地望住他,表情顯得非常訝異。

  他覺得奇怪,便調侃道:「怎麼?才過一個寒假,妳就不認識我了?」他應該沒有認錯人才對。

  她不知為何怔忡地凝視著他,久到他面露疑問了,才緩慢地垂下眼瞼。雖然露出笑容,卻相當輕聲說:「沒有啦,我還以為你又忘記我了呢。」

  又?他一時沒聽懂那是什麼意思,倒是見著她的笑容帶著些許疲倦。

  「準備考試很累?」他問。

  她抱著書,道:「大家都一樣啊。你也是吧?」

  「我?」寒假時是很累,現在則是閒到發慌。

  「對了,我有東西要給你。」她打開裝著一堆影印講義的提袋,掏出一本黃色的筆記本。「其實想早點給你的,可是一直沒遇到你……」

  「這是什麼?」他睇著那本子。那不是她之前很努力寫的神秘東西?

  「是國文的筆記。我把比較重要的部分重新摘錄,不會太複雜,你應該看得下去。」她朝他遞出,溫溫地笑說:「就要聯考了,你那麼優秀,一定沒問題的。我們都要加油喔。」

  高歲見完全怔住,瞪著她,好半晌不知該說什麼。

  「原來妳……」居然為了他這麼用心地……從寒假之前到現在,幾個月來,她除了自己唸書考試,還抽空幫他整理容易閱讀的筆記。「……我已經通過甄試,不用參加聯考了。」只是簡單的幾句,他竟有些語無倫次。

  「……咦?」她歪著頭。

  「我的意思是,寒假期間,我已經甄試上大學了。」那本筆記,她的心意,白費了。

  「啊!」她聽懂了,倉卒地放下手,慌慌張張地把筆記本收到身後,滿臉脹得通紅,低頭羞愧道:「真對不起,是我太多事了,我怎麼沒想過你可以參加甄試啊……真的恭喜你!」

  「妳……」

  「我有事要先走了……對不起。」她匆忙又狼狽地落荒而逃。

  高歲見正欲追上去,有人從後方拉住他的手臂。

  「歲見!」嬌滴滴的女聲喚住他。

  他回頭,見是方雅玟,只說:「等一下,我有事。」

  方雅玟並沒有放開他。道:「你有什麼事?最近是不是事情太多,所以才沒來找我?」

  甄試的事情,他沒有對任何人說,因為他們都還是考生,他不想炫耀。

  「妳先放手,」他冷靜道。

  「我幹嘛要放手?你要去找那個女生嗎?我剛剛看到了,她是我們班上的,我之前偷聽到阿凱他們在談論時還不相信,你真的想和那個戴著老花眼鏡的書獃女在一起嗎?」她咄咄逼人地質問。

  怎麼又來了!難不成他做什麼事都要跟大家報備?高歲見有點不高興地道:

  「別叫她書獃。」

  方雅玟忽然生起氣來,嬌怒道:「幹嘛啊,我又不是在罵她,你袒護得也太明顯了吧!」

  鐘聲恰恰響起,高歲見不願和她在校園裡拉拉扯扯,便抽回自己的手,道:「上課了,妳先回教室去。」說完,也不管她在背後怎麼跺腳怒罵,轉身就走人。

  順著眼鏡妹剛才離開的方向找去,在文具部附近,他張望四周,卻沒見著人。一個男同學經過他身邊,他眼尖發現對方手裡拿著的東西,猛地橫臂攔下。

  「幹嘛?」那人被擋了路,覺得莫名其妙,不過一個疏忽,原本拿在手上的黃色筆記本就被奪走了。「喂──喂!你幹嘛搶我的東西!」

  高歲見翻開那本筆記,上面的字他認得。

  「這是我的。」他瞪著對方,冷酷地打回抗議。

  「那是……我們班那個小老師……剛剛借我的──」那人想要拿回去,

  「二十三班是嗎?這是我的。」高歲見冷冷地望著對方,再度重複一次。

  他斬釘截鐵的語氣如利刃般將那人的微弱氣勢利落摧毀,最後對方只得縮起肩膀退開,摸摸鼻子認了。

  這明明就是特地為他寫的,為什麼她要隨便拿給別人呢?高歲見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愈想愈悶惱。找不到人,他乾脆走向二十三班。因為是最後一節的自習課,所以大家都在唸書,並沒有老師在教室。

  遠遠地,他睇見走廊上有人站著,一看到高歲見,那男同學立刻迎上前來,喚:「歲見。」他是高歲見同班的同學。

  「你在這裡做什麼?」高歲見詭異地問。

  他支支吾吾地說:「那個,歲見,剛剛雅玟發脾氣,把我們都叫來,好像是要問那個戴眼鏡女生的事……」說到一半停下,他滿臉懺悔,「唉,其實都是我們不好,一開始就不應該惡搞的……」

  「惡搞?」高歲見不悅地問。

  同學囁嚅許久,歎了口氣,才非常歉疚的道:

  「歲見,玩大冒險的時候,你以為你把字條放錯位置了吧?其實……唉喲,其實你並沒有放錯,是我們,是我們在後面偷偷把它調換的……」

  高歲見霍地瞠目,簡直不敢相信地道:「你說什麼?!」

  「一開始只是覺得玩遊戲很有趣而已,我們知道你會找雅玟過關,所以故意等在雅玟的置物櫃那裡,等你放好字條走開後,我們就把它放到那個戴眼鏡女生的櫃子裡,打算看你出醜……所以,那張字條,是我們放的──啊!」男同學忽然不自在地呆住,眼睛望著高歲見身後。

  某種不祥的預感令高歲見猛地轉過頭,他們所討論的「戴著眼鏡的女生」正站在那裡,一臉茫然地望著他。

  「啊……那個、我、我……」她不知所措地驚惶低頭,抿住嘴僵硬後退,也不曉得是為了什麼,竟突然往樓梯的方向跑去。

  「等等!」高歲見這次沒有絲毫猶豫,飛快地追上前。

  只下了半層階梯,他就捉住了她的手。

  「我、我的事情還沒辦完,請你──」她想像平常那樣露出笑容卻辦不到,只能抖著嘴角低下頭。「請你……放開我。」她輕喘,微微地掙扎著。

  「等一下,妳──」

  她聽見了多少?弄錯、誤解;必須要解釋的事、應該要說明的事,所有的一切,在這個最糟糕的時刻,變得一團混亂。他甚至開始後悔,如果當初自己沒有參與那個大冒險遊戲就好了。這樣,也就不會造成現在這種複雜又難以解決的情形。

  「放開……」她細聲說道,近乎哀求。

  「不是那樣的!妳聽我說──」他能說的,其實和她聽到的並沒有太大差別。總之,他們玩了一個可笑的遊戲,自以為高潮疊起,卻將無辜的她捲入,並且把她塑造成最大的丑角。

  一手抓著她,一手捏握充滿她心意的筆記本,他的掌心完全汗濕。

  「拜託你放開,要來不及了……」她只是拚命搖頭,聲音幾近嗚咽。

  「我要是放開妳又會跑掉!」他莫名地感到急躁。要怎麼樣才能將傷害減至最低?饒是他再聰明,此刻腦袋裡也無法立即理出一個最適當的講法。「妳沒有弄清楚……好吧,那張字條──」

  「不要!」她終於抬起臉來,含淚焦急地伸手摀住他的嘴,制止他可能說出的任何字句。

  那舉動令高歲見一時訝異地望著她。像是終於失去什麼無法挽回的東西一般,她驚慌無措的容顏,緩慢地轉為一種傷心至極的絕望。

  良久,她無力垂落雙臂,停止消極的抵抗,微弱地開口:

  「對不起,沒有弄清楚的是你……對不起。」她深深地致歉,泫然欲泣地說道:「你……你知道嗎?我……我一年級的時候和你同班過,就坐在你的隔壁。」

  在他錯愕的注視下,她極端勉強地牽起嘴角,卻顯得扭曲。

  「其實那天……我偷偷看見了他們故意把字條放進我的櫃子裡,我其實是曉得的。」

  他瞪視住她。

  「妳既然看見了,那為什麼……」

  她略微出了下神,然後很緩慢地說:

  「一年級同班時,有半個學期我坐在你旁邊,每天都很想跟你說話,但是……除了借東西給你之外,我不知道要怎麼開口。二年級分組以後……就沒有可能了。所以,當我看到他們把你寫的字條放進我的櫃子時,我真的覺得……那是上天給我的一次機會。」

  「妳在說什麼?」他根本無法理解。

  「同班一年,你卻不認識我,我拿著字條去找你的時候,就知道你完全不記得我這個人。我告訴自己,上天給了我一個實現願望的好機會,所以鼓起勇氣,想要和你作朋友,想要和你多說話,我一直很努力……你不是說過嗎?因為無趣又不重要,所以才會忘記,我很努力地希望你能記得我……我的名字很好記的……」她總是溫和的微笑完全消失了,眼眶泉湧出淚水,她悲傷道:

  「高歲見,你知道我叫什麼名字嗎?」

  她的問話和表情讓他胸腔猛地一窒,彷彿停止呼吸般阻塞住了。

  有生以來第一次,他落入了啞口無言的境地。

  「如果你能記住我就好了,我每天都這樣想……只是,電影票過期了,我還在等……對你來說,從頭到尾,我只是一個沒有名字又不重要的人而已啊……」她終於哭了出來,肩膀不停地抖動。「說什麼上天給的機會……其實,我只是把錯誤當成事實騙了你……一直到最後我都還想隱瞞,我太卑鄙過分了,真的很對不起……做了的壞事,終究還是被拆穿了啊……」

  她對他的憧憬和戀慕,變成溫熱的淚珠滴在他手上,滿載歉疚與懊悔。他有一種幾乎被灼傷的錯覺。

  直到這一刻,他好像才終於深切感受到她對自己的期待,從默默戀慕到拿出勇氣接近,她的心願,就只是為了能成為他記憶中的一部分而已。

  只是……為什麼,就算是在當下的這一刻,他還是無法叫出她的名字。

  她哭紅雙眼,用盡力氣掙脫他,然後立刻逃離他的視線。

  高歲見沒有再挽留她。他站在原地,手背上就要風乾的淚痕成為一種讓他極度不適的苦澀。

  高一時坐在他隔壁的人,給他的印象只是一團模糊歪斜的影像,但是只要他開口說要什麼卻都可以借到,這就是他僅有的記憶。

  而她總是溫柔害羞的笑容,在此刻,卻如同數位照片那樣明亮清晰。

  幾個月來,他和她相處的點滴開始一幕幕自動在腦海播放,他諷刺地想到這像是人死之前對此生最後的回憶;因為她對他的感情,已經在這個荒謬至極的大冒險遊戲結束時死去了,所以才會出現這些畫面。

  倘若又一個兩年過去,她的容顏是不是會再度褪色模糊?

  傾心的那個人的記憶中沒有她,又讓她成為被愚弄的遊戲角色,甚至把她當成一個有沒有名字都無所謂的存在。

  世上還有什麼比這更悲慘?

  高歲見望著自己空蕩的掌心,最後,她所殘留給他的,是一抹椎心的哀傷,而那哀傷的淚痕,深深撼動他沒有任何防衛的心。

。如果有任何侵權或任何問題請通知我@@ 我會刪文或著做後續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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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unspot29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